丰饶之海

● 撰文 千江月 ● 编辑 杨莹

2023-05-17 15:14:55

当日历翻篇进入下半年,大海总会成为北半球人民集体争先恐后奔赴的目的地。比起低纬度地区那些主要负责让人像个孩子那样尽情沐浴阳光海浪、外加放空卖呆的热带海滩海岛,中高纬度的温带海滨,跨越国境和民族的藩篱,不约而同地给你一种“如父如兄”的爱——深沉和蔼、实实在在。

 宜居的气候、便利的交通,让这些地方充满历史底蕴,供来者探寻;至于一定要赶在下半年涉足这里的最重要理由,就是此时的季风和洋流,让大自然对人类的眼球和舌尖,一齐集中酬宾馈赠。物质和精神双向奔赴的极大满足,令人不由想到日本作家三岛由纪夫系列小说的标题——“丰饶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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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连N39°我的大海我来“歹”



N 39°,这个纬度似乎与大海有着莫名的缘分。希腊雅典、意大利罗马、葡萄牙里斯本、西班牙马德里、美国纽约……几座伟大的城市都在这个纬度±1°的区间,它们分别引领了海洋文明跨越几个千百年波澜壮阔的大国崛起。



这个纬度上还有一座城,虽有“大”名,却因三面环海偏安一隅,建城已有120多年的历史,在浩浩大中华只能算年轻的“小家碧玉”。但就像这座城市为中国在“更快更高更强更团结”的竞技场上贡献了无数金牌那样,它在“舌尖上的中国”的美食榜上也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大连鲍鱼、大连海参、大连海胆、大连海螺、大连海蟹、大连河豚、大连梭鱼,甚至大连海带,都是遐迩闻名的美味。

我不敢代表全体国人,不过我来自全国各个省份的朋友几乎都对大连情有独钟,不辞常访。对内陆地区的人而言,那里有着梦寐以求的大海、洋气的建筑、好吃的海鲜;即便是同样沿海且经济更为发达地区的东南同胞,也必须承认自己的海边小半年是暴晒闷热的,大连却总体上凉爽宜人,就连同样盛产的海鲜,大连的个头也要比南方的大上几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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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遥远的地方,都是历史的尘埃

很多人都选在盛夏造访大连,意在让渤海和黄海两线夹击的海风好好给自己清凉一番。但当地朋友告诉我,如果时间允许,最好在夏天的尾巴、秋天的“鼻子尖”上来。此时是大连性价比最高的时候:全国的游客基本走光了,你甚至还能下一会儿海;更重要的是,与此同时,全国最肥美的海鲜却悄悄上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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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暗暗搓了下小手,满怀期待地步出了大连站,却发现一块树立不久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标牌。因为地面层行人出入、车上桥直接到二层的超前设计,大连站一直都被不少人视为改革开放时期的建筑。其实,它也是位九旬“老人”了。

19世纪末,大连湾和旅顺口成为沙俄殖民者的租借地,它们在这里设立了达里尼市,这个地名是俄语,意为“遥远的地方”——这的确不是夸张:沙俄于1920世纪之交向东方寻找通路,修建的中东铁路将波罗的海之滨的圣彼得堡和渤海与黄海之间犄角上的大连相连,总长度超过10000公里。1905年,日俄战争日胜俄败,辽东半岛上的这座深水良港被日本侵占,“大连”的名字也自此确定下来。

我选择了与大连站咫尺之遥的1896铁道饭店入住,没想到一猛子挖到宝藏——老实说,这颗近年在都市更新中才被重新点亮的失落明珠,服务软件上和国际品牌有一定差距;但硬底子却没得挑:20余座新古典风格的别墅,全系大连城市初建时,城市建设规划之父、沙俄工程师萨巴洛夫亲手设计和主持兴建;而在城头变幻大王旗的年代,这里接待过彼时造访大连的几乎所有名人,其中不仅有俄国和日本的军政要员,还有夏目漱石、梅兰芳、梁思成、林徽因等文化名流。

更重要的是,酒店名称中的“1896”,代表了这里正位于那一年大连开始建设的城市原点上。日本侵占大连40年的历史让老城区遍地日式建筑,而“达里尼”的历史印迹,就集中在酒店门口这条团结街两侧。这里原名达里尼第一街,和1896年启动的中东铁路建设同步。这条原汁原味的俄罗斯风情街,南端以折中主义哥特式的大连艺术馆作为起点——无独有偶,我曾在日本北九州市见到过一座一模一样的童话般的小楼,它是北九州和大连缔结姐妹城市的见证。

北端市政广场被众星捧月的,则是一座有着120年历史的典型古典主义北方风格的巨大公建,俄国人撤离后,这座达里尼市政厅变身“满蒙资源馆”,成为日本帝国主义掠夺东北物产的罪证。大连在1951年终于回到祖国怀抱,这里在近半世纪的时光里作为大连自然博物馆,曾因建筑细节的精美和收藏的无奇不有,让包括童年的我在内的许多访客叹为观止。只可惜,精美的文保建筑如今被围挡起来,还写着“危楼勿近”。我也只好望着脚下“1896城市原点的铭牌”叹叹气,再来一口刚才在路边打的鲜酿格瓦斯解解馋。


此处最富人间烟火气

再向北行,安步当车的距离,就到了大连港。作为中国最年轻的大城市,大连的城市历史可以概括为因铁路而起,因港口而兴。而大连站和大连港之间不大的地域,还坐落着让大连人骄傲的另外“三大”。前两大不仅闲人免进,连举相机都会被厉声斥责:大连造船厂、大连机车厂,全是大国重器之所在。唯独第三大很是亲民,因为它是大连之胃——大菜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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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菜市其余区域无甚稀奇,唯独起得最早的区域却是“吃货”必逛之地。在其他城市恨不得上百元一斤的海鱼,在这里纷纷“15/2斤”。尽管如此,还是有大妈不放心,弹弹那条放下,捏捏这条才满意地拿起来——经验丰富的大妈早就机智地看穿了一切:大鱼嘴里还藏着小杂鱼,应该还不止一条。于是就有了以下纯正大连口音的对话(要破解其中的方言词汇,可参阅我们提供的“大连话速成辞典”)。

“大妈,喃咋恁早啊?刚做完辣椒操还是跳完广场舞?”

“小伙,败跟俺泡。蛤蟆鱼啥时候来?”

“一礼拜,一准最好的给喃留着。”

“喃败泡了,这不闹么!远洋捕捞再远哪用恁久,喃上日本啊?”

“这就对嘞,喃大妈又不开饭店,肯定不占喃自己家留的……唉妈喃慢点倒,全崩俺这白晚霞上了……”

尽管大妈因为差点儿被溅一身水渍而嗔怪,又因为满载而归而变得有些步履蹒跚,但即便从她的背影,我也能看出她对收获的心满意足。

大妈刚走,又来了位小姐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看就气度不凡,一张嘴口音则是地道的“海蛎子味”大连话。卖鱼郎向我介绍,原来眼前这位来头不一般:她曾赴日本留学多年,归来后也在大连餐饮界打下一片江山。听到卖鱼郎的评价,她立刻说:“过奖了。但就拿大连海鲜张罗一桌日料会席,那绝对没问题!”

“就拿日料最典型的刺身拼盘来说吧,除了可生吃的松茸,大连周围的海就全解决了。但别看两侧一样是海,出产却完全不同。”小姐姐此言不虚:紧实鲜甜的斑节虾领衔的甲壳类,来自温厚的东海、渤海一侧;比着爽脆的鲍鱼和海螺等贝类,则来自礁石密布、水温更低的黄海一侧。

“再说别管大连菜还是日料,一年四季都少不了的刺锅儿,也就是海胆。”虽然马粪胆四五月最为清鲜,黄海胆则在冬季最为爽口,但夏末秋初的紫海胆才最能代表大连海胆的高水准,以口感醇厚著称。“对,就和日本东北的‘莓煮’一个意思,红得发紫了都。”

小姐姐继续传授:一个七两重的海胆是海胆界的“标准美人”,但同样大小却是越重越好。“别挑这个,挑这个,比重量更需要注意的是海胆的嘴部,一定要饱满和突起的,否则不新鲜。”至于咋吃——“喜欢吃熟的随时都可以,但一年中最好的紫海胆,不生吃,对不起我没关系,你对得起它么?”

“不再挑点螃蟹了?啥,季节没到?那是外地,全中国只有大连,或者说辽东半岛的海水够冷,立秋后的螃蟹就已经够肥美了。”按这位专家指点购置后,我在当地友人的厨房把“虾兵蟹将”烹制完毕,张罗了一桌。那滋味,朋友一口下去就连声叫好。

只是有一点,此时的螃蟹就如同十七八的孩子,别看个头和大人一样高壮,却未完全成年——难怪从外面看,完全看不出通常用来判断公母的长脐还是圆脐;掰开来,是膏还是黄,吃到嘴里都分不清楚,只是和蒜瓣一样扎实的蟹肉拌在蟹壳里,让人停不下来嘴。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二尾子”蟹,还别歧视人家,过这村还没这店——只有夏末秋初的此时,未完全成年的螃蟹会在公母之间来回变性,口感更是兼具二者所长。


星星点海,吃货同天 

“喃这火急火燎的,再让海星海参给喃蜇了!”

“它们敢来就来,俺这老皮老脸怕它?来了正好,回家咱就歹,省的上大菜市了……喃等着,俺给喃抓十斤八斤的!”

“败泡了,俺真让喃给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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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发生在大连星海广场的一场对话。这座广场曾经是全世界最大的广场,如今广场中央的华表已杳如黄鹤,但海钓、海泳等平民乐事却如火如荼。对话双方是朝着海滩方向小跑的大爷,和一路追着老伴、直喘粗气的大妈。

大爷其实一点都没做错:真正的老大连人,都会最贪恋这时候的海,虽然上岸的瞬间要特别留神别受寒感冒,但此时晒着太阳的海水最为温厚包容,而且外地游客都走了,只剩本地闲人和本地海鲜——后者只要你有本事或者有运气,都是你的。

而大妈虽然嘴上嗔怪,心里其实比蜜甜:因为老头还是当年的棒小伙。在不富裕的年代,大连人的婚宴大多选在“金九银十”,只因此时海鲜最为肥美。而这场“采购”要靠新郎家族男丁集体出动,用不用花钱就看大老爷们儿的本事了——来路完全合法,只要游泳、潜水和捕捞技术过关,除了酒水素菜,一分钱不用花就能张罗出一桌鲍鱼、对虾和海参这样大海鲜领衔、小海鲜帮场子的上等酒席。

大爷还真不含糊,一猛子下去,几分钟后上来,左手鱿鱼右手海带。正心想这虽说算不得什么名贵海鲜,但也足够大妈省一顿买菜钱了。又几分钟后,我目送这老两口朝星海国宝小区大门走去,笔挺的保安连忙敬礼。要知道星海国宝20世纪末建成时,可是和上海的汤臣一品并称为“南北两大水景豪宅”。

“别瞧不起这几块钱一斤的海带,它不仅是抗氧化之王,还是最好的碱性食品。我们大连人嗜海鲜如命,却很少得痛风,靠的就是这家家阳台都会晾晒的海带。就连全国早餐桌上都有的豆腐脑,在大连也靠这个提鲜和保健。”在星海国宝楼下的樱木千鹤日本料理,行政总厨张舰告诉我。“再说鱿鱼,含维生素A、蛋白质和含水量都是最高,我们大连的女性天生健美大高个儿,天天海风吹着却依然皮肤弹性水嫩,秘诀就是它;我们大连的哥们儿年轻时身体素质棒,球踢得好,中年以后衰老得还慢,也是因为哪怕穷得吃不起肉,起码都能吃上鱿鱼。”

至于扇贝拿来熘土豆丝的“暴殄天物”,张厨只是笑笑:“老大连有句话:东洋的女人西洋的楼,福山的大师傅熘全球。”这说的是旧社会大连上档次的大饭庄都选在气派豪华的西式建筑中,日式餐馆尤其多由女掌柜主持;至于福山,指的就是鲁菜两帮之一的“海派”——福山帮,源自旧时的莱州府福山县(今属烟台)。东北人不少都是山东人的后代,这一比例在大连就更高了。因此大连话口音更接近山东话,而与一般指辽宁内陆地区料理的辽菜不同,大连饮食也属于地道的鲁菜版图。

大厨提示,别的都可以留点肚子,但一定得对得起那条为我粉身碎骨浑不怕、由他亲手打理的河豚。只有在大连,淡咸水交替和足够冷的水体饲养的河豚,其鲜美程度才优于长江流域和日本的出产。皮做先付醋渍,头、骨和黄瓜一起熬汤让人连干几大碗,至于那道熘河豚鱼片,鲜掉眉毛的同时,能让人拌着汁干掉一大碗越光米。“那必须啊,咱可是林波的徒弟,戴书经的徒孙。”原来,在大连有着“河豚王子”之称的80后帅哥张舰,其熘河豚鱼片的手艺是则是与师爷、师父一脉相承的。戴书经是代表大连菜最高水平的“一馆三楼”之海味馆的老掌门,在大连名厨界有“无人不宗戴”之说;而同是国家级烹饪大师的林波,不仅是其老恩师最好的传薪者,更是多次率领中国队出征世界厨坛争霸赛的主教练。


在东北这旮沓,“俺太南了” 

电视连续剧《闯关东》曾经风靡一时,其中最让人眼馋的,莫过于舌尖上的奋斗史。不过占据了东北大地最南端的大连人,看了此剧后往往小声地表示同情:北边那些伙计,老实说真没吃过啥好吃的。因为“海南丢子”里的好大师傅,都留在俺们这儿了。原来,“海南”在大连指的不是祖国最南的省份,而是海对岸的山东。而说着胶东方言、吃着鲁菜的大连,在东北也的确是个异类的存在。因为他们90%左右都是“海南丢子”的后代。而这一丢可不是丢手绢那般游戏的轻松,而是有丢掉性命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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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星海广场旁的大连博物馆,我们可以从诸多实物读到这段历史:清末东北解禁,大批饱受战乱饥荒的山东人为生存而闯关东,开始了中国历史上一场史诗般重大的迁徙。沿运河或津浦铁路再转京奉铁路出关固然安全,但路费不菲。一帮胆子大的就划着小船甚至抱着舢板向北漂。虽然路上冻死饿死了一些人,有些意志不够坚强的人半道上还折回去了,但还是有大批的人往前走,终于到了这块热土。因此,到了这里的人应该说是经过优胜劣汰的,就像当年从非洲到美洲的黑人一样,大都体格不错,意志坚强。大连体育从中国人第一次参加奥运就扬威全球,怕就是那时打下的底子——加之后来吃的都是高蛋白抗衰老的海鲜。

那些没有一技之长的“海南丢子”又继续北上,但近代史上的大连可是当年和香港并列的北方第一大国际自由港,竞争激烈,自然留住了素质最优的那部分,尤其是鲁菜福山帮的名厨高手。本来就和粤菜厨师分庭抗礼、并称中国最擅长料理海鲜的人群,又遇到了中国乃至世界上最好的海鲜产区,自然海清河晏唯鲜是举。

前面提到“一馆三楼”——从清末到新中国成立后,大连老字号都以海味馆、群英楼、山水楼和惠宾楼为“四大天王”,这四家无一例外都由老福山人垄断。而大连话还有个词“海南家”就特指海对岸的那个地方。其实,就连《闯关东》作者、写得人口水横流的金牌编剧高满堂,都是土生土长的大连人、兼海南丢子后代。

大连城市和包括饮食在内各种文化的普及性飞跃,委实在中国城市算标准的晚辈后生。但若以为这里是暴发户,那只能说一句:格局小了。又往西南方向走了40公里,来到东北大地真正的最南端——旅顺:随着远处颜色不一样的海水分界线越来越泾渭分明,一座座异域风格的建筑纷纷出现。

最刷新人们认识的,要数那组旅顺老城中心广场上的那两座花岗岩城堡式建筑。那是旅顺博物馆的所在,从楼兰干尸到甲骨文、青铜器等国宝,让人惊呼:一个区级博物馆怎么能有不逊于文博“国家队”的收藏?原来,一方面是没收的“关东州博物院”的家底,再就是和先前我曾路过的一座故居的主人密切相关——收藏家罗振玉终老于此,身后的藏品都留给了博物馆。

都说博物馆是一个民族或一座城市的家庙,这么一比,旅顺博物馆倒是可以代表大连这座副省级城市的家底,大连市博物馆反倒显得“太新了”。“喃败那么委婉,就说大连市还差点儿也没错。”带我来旅顺的朋友、老家就在渔村的栾卫军,不无骄傲地告诉我,尽管他的父辈已经进到大连市内定居多年,“为啥喃来大连必须得来旅顺?别看今天这叫大连市旅顺口区,但1980年以前,大连市不叫大连市,叫旅大市。旅在大前。”

栾大哥所言不虚,而一个地方丰厚的底蕴,也往往反映在肥美的舌尖好物上。天已过午,肚子报警的我们,就在他故乡的龙王塘渔村随便找了个靠海的渔家小馆:软炸面条鱼,口感和南国鱼面异曲同工,让我想起那句“铁马西风塞北、杏花春雨江南”;炝炒海螺,“喃一定把‘螺腚’歹了,别看着不好看,但最有嚼头也最有营养、有嚼头”。等一大盘生蚝上来,“啥?这季节海蛎子能生吃么?别处也许不行,因为‘翻浆’了,俺们这儿水够冷,最有营养的吃法必须是生吃。”

栾卫军本人也是厨师出身,是前面提到的大连鲁菜一代宗师戴书经的关门弟子,早年他曾多次代表大连,为造访这座城市的国家领导人和国宾们料理国宴。这让人想到大连城市出生之前就吃上了御膳的历史——清朝定鼎北京之后,在又是龙兴之地又是海路要塞的此处,设立了金州都统衙门,级别等同于巡抚这样的省级大员,而且必由皇亲贵胄担任。而170多年前,身为金州副都统的二品大员恩佑从京城带来宫廷御厨孙怀,做得一手上乘的宫廷菜的后者,来此看到了丰富且高质量的海产品十分惊喜,并尝试将当地海鲜与官府菜交融,由此为大连菜奠定了“明快自然”的基础风格。

所谓“明快自然”,其精髓在于用各种烹调理念和手法,极大地反映出食材自身的鲜美味道,锁住和催发出食材的营养。而在栾卫军这里,两个字就可以概括:裸烹。比如,他发明的海鲜火锅:海参体内营养价值,有“一花二肠三滚子”之说。最难清洗保存的海参花,和天然碱性抗氧化的海带做底,不加任何添加剂,就简单而坚决地征服了多位尊贵客人的胃。而如今,他创立的财神捞海鲜火锅已经冲出大连,走向全国,和北京、重庆两大火锅流派分庭抗礼。

作为整个大连区域内数一数二的避风塘,龙王塘养活了不计其数的海产公司,也孕育产出了几代烹饪大师。让渔家前辈欣慰的是,如今的子孙走出去出息了,却没有忘了根——以那对今年有110高寿的红白两色“夫妻”灯塔为界,以西是跨越三个世纪的老大连港;以东的东港,则是疫情前刚刚填海建设的、如今城市最洋气时髦的区域。离开大连之前,我选择造访那家最火的网红打卡地Follow西餐厅,只想看看名厨之乡的第三代是如何做西餐的——掌管那里的大连“西餐少帅”郭正博,正是栾卫军的外甥。结果,因为不能去布列塔尼让我心心念念了好几年的海鲜拼盘,在那里让我解了愁、更解了馋。只是鲜则鲜矣,生腌的血蚶和蟹钳,这吃法儿可以说“老大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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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列塔尼N48°大不列颠对岸的“小不列颠”



那里是法国,却不像法国,那里像英国,却不是英国。没错,和大不列颠岛隔着英吉利海峡、法国国土最西端的布列塔尼(Brittany),直译就是小不列颠。那里有神秘的历史、天人合一的风物,和一年中大西洋畔短暂却最美的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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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中央,仙并凶猛着

布列塔尼是法国最大的少数民族地区,直到几百年前,他们还是独立于统一的法兰西之外的布列塔尼大公国。我对那里最初的直观印象来自杰拉尔·德帕迪约和伊莎贝尔·于佩尔早年主演的公路电影:比起海滩风光,更让我记住的是堵在公路上的滚滚车河——从法国20世纪60年代实现普遍丰衣足食之后,布列塔尼就成了全国民众的夏季度假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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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避免堵车,这天我特地起了个大早,从巴黎蒙巴纳斯车站登上了开往雷恩的头班TGV高铁——对法国人来说,8月不睡懒觉简直就是不人道,但睡到自然醒的话,肯定是没座了。布列塔尼在地图上好像是一柄戳进大西洋的刀子,由这个地理位置不难推测,当地一定多风——我几位来自那里的友人,皮肤都较其他法国人粗糙数倍。不用多说,我也早早就在背包里装好了防晒霜、润唇膏、墨镜、围巾、防风外套等必要装备。

如果说布列塔尼的形状像刀子,那么这把刀的刀背根部则似乎是往英吉利海峡伸入了一只“触角”。我从布列塔尼大区首府雷恩坐公交车,前往这只伸往海中央的触角,结果发现,这里堪称一片法国的出世仙境。

下车之后,眼前是一片极为宽阔的草场,导航显示这里已是欧洲大陆边缘。近处是蓝天下成群悠闲的牛羊,不时还有骑行者或身着军服的童子军从身边掠过;而远处与草场相衔接的,是一望无垠的流沙,一座锥形的小山从海中流沙兀然拔地而起,最高点是教堂哥特式高耸入云的尖顶,金色的天使圣米歇尔雕像在此手持利剑直指苍穹。

走在那条2公里长、建于150年前的长长栈道上,听着潮水汹涌的声音,即便信仰不同,你也难免会有通往天国的朝圣感。路的尽头,就是中世纪基督教最重要的文化遗址之一——圣米歇尔山(Mont St Michel)。只是如果不是入口处那面巨大的法国国旗,粗粝的花岗岩建筑群和《哈利·波特》电影一般的哥特氛围,难免会怀疑是不是已经过了海峡、到了对岸的英国。如前述,布列塔尼(法语Bretagne,英语Brittany)的意思,本来就是小不列颠。

这里最早的主人也是和对岸同文同种的凯尔特人,他们发现了这座海上的小岛,山下定居、山上祭神。直到708年,天主教传教至此,当地主教梦中遇到天使长圣米歇尔显灵,在其脑颅上点了一下。得到神启的主教,决意在这座花岗岩岛的最高处修建一座教堂奉献给圣米歇尔,工程断断续续修建了200多年,才有了如此规模。

这里的自然风光也堪称天赐:独特的地理位置,让这里成为全欧洲潮差最大的地方。每天早晚两次涨潮,会让山下的流沙几秒钟被迅速淹没。因此,不同于一般爬山的最佳时段是大早起,爬圣米歇尔山的最佳时段则在晚饭后。八九月还好,如果是春、秋分来此,可能连栈道都不见了,成为彻底的孤岛仙山,只能坐船前往。

再走栈道,这两公里和第一次截然不同,因为我脑海里充斥着脚下仿佛会被潮水迅速包围的、有点危险的兴奋感。而终结这种兴奋的,是抬头便有的惊喜:整座圣山灯火通明,静静地等着来客探幽。起初还担心玩得太晚回不去,结果发现到陆地的免费摆渡车一直到后半夜都有;唯独需要小心的是自驾者,还是把车停到高处比较保险!

一千多年来,山下都是古老的居民区,虽然如今已变成统统游客价的旅游区了。那家挂满世界各地名人造访像的“妈妈饼店”(la Mere),只卖烘饼这一种产品,其大众度类似于生煎之于上海人。可再一看价钱:吃两只就等于普通法国餐馆一顿正餐了,但好在古老的凯尔特风貌依然如昔,而当地人穿上民族服装载歌载舞,是每个周末都会出现的保留节目。

从陡峭的阶梯一路往上,就是圣米歇尔修道院及教堂。每年5至9的晚9时后,修士们准时就寝,这里非但没有成为鬼城,反而正式变成来客的乐园。在历经沧桑的石墙上、廊柱间,各种变幻的灯光、投影,不经意间演示了宗教画里的历史;而每到一处厅堂,总有高手让竖琴、长笛、风琴仙乐飘飘,这让我也几度有了“神游天国”般的恍惚感。


岁月静好海盗窝

圣米歇尔山风景虽好,但和一切纯旅游区一样,那里令人咂舌的物价不是那么适合享受生活。好在一小时车程外就是世界知名的一座“慢城”——圣马洛(St Malo)。只是这里的慢生活是法国,却很非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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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沿着海岸线行进,目及之处不少悬挂国旗的军舰来来往往。以我粗浅的军事知识,它们都是法国海军的主力舰型。原来这里就是海军大本营,也难怪法国海军三个世纪以来御用的Saint James海魂衫产自这附近,但更早之前,这里是法国版的梁山泊,千年来海盗出没。即便“二战”的炮火也没有改变的老城城墙边,有座雕像在作指点江山状。一看大名,原来这就是昔日的海盗头目、也是实际上的加拿大之父卡地亚船长,同名著名珠宝名也正是因他而来。

直到最终被“招安”,圣马洛城才成了布列塔尼的副都和法国海军的军港。如今硝烟散尽的和平年代,港口里停着的一大半船都是私家游艇甚至是帆船。租船下海,却发现完全不像南部普罗旺斯那样,可以享受阳光海浪的惬意——布列塔尼的大海更为阴郁、海风也更加彻骨,但一段苦其心志后澡雪精神的航程,却更为难能可贵。上岸后一身疲乏,坐在白色的沙滩边,喝着当地人最爱的苹果西打酒——别看初尝时口感微酸,但下肚之后舒舒服服,还有点儿上头。等喝到最后,意识就像眼前夕阳染红的大西洋那样,渐渐地模糊了。

离开这里之前还剩下两小时,我想都没想,这一时段当然交给旧城中心的“老肉铺街”(Rue de Vieille Boucherie)了!看邻桌挈妇将雏的法国家庭,都是点了满满一桌子各种布列塔尼火腿、风肉,我的选择却是大羊肉串和奶酪拼盘——郊外一望无际的草场,就是法国最优质的牧区,牛羊肉和奶制品一准错不了。

最后还留了点儿肚子,那必须还得是甜点收尾。这条街的6号,就是家老到连名字都省了的饼店。虽然布列塔尼最出名的是可丽饼,但请教了街边看报下棋的老大爷,选择了1欧元一个、类似北京“螺丝转儿”的蜂蜜酥饼。刚劝完自己“八分饱刚刚好”,一转头,就是老肉铺街9号、长年占据各种评选榜首的桑切斯冰淇淋屋(Sanchez)。好吧,算我没说。只是满满当当十几米长、四个大柜台的一共整整一百种冰淇淋,即便我不是天秤座也必然得患上选择困难症,因为能克服密集恐惧症就不错了!最后还是花上7欧元,老老实实买个4球标准装,只是这一“标准”,可以当两位女士的午饭了——这又给了我多走好几站地的理由。

 

童话不都是骗人的

这一路,海中和海旁的城堡都宛若童话世界,而我的童话之旅并没有在抵达大区首府雷恩时宣告终结,反而抵达了高潮。这里是500年前布列塔尼大公国的首都,不仅有“童话王国”的王宫,还有它的博物馆和国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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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中心的绝对中心坐标,是那座屹立了几百年的“奶油蛋糕”——布列塔尼议会大厦。细心者不难发现:欧洲公共建筑顶部中央都有面大钟,表盘大多为360°布局,唯独这座大楼的大钟表盘是270°。我的好奇心又犯了,想知道从12点到1点,时针是怎么走的,于是顶着正午的烈日抬头望天观察——没想到答案其实很简单:生跳。

从议会大厦延展开的老街,还保持着古老的木筋墙结构,名副其实是《格林童话》的年代走出来的。看着不少墙体倾斜,我听到有同胞以汉语议论:歪成这样是不是该修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向他们普及粗浅的建筑学常识:那是工匠们有意为之,内部的承重并未偏移,我国山西省悬空寺也是如此设计,意在借力打力,以叠罗汉式的攒劲使建筑稳固。

这几位同胞不懂法语,见到我大为惊喜,提议让我帮忙找一家正宗的老店,大家一起点一份地道的午餐,作为感谢,他们可以承包我的饭钱。我带着他们一路找到家百年老店,却谢绝了他们请客的美意:其实不懂法文也不要紧,这个季节肯定是选菜单上的第一个就对了。而菜单上第一项的菜品在巴黎也常见,只是价格通常要乘以三。这就是布列塔尼海鲜拼盘,一般由六只大虾、十只小虾、一盘大海螺、一盘小海螺、十只牡蛎组成,大胃王还可以再加半只螃蟹。同胞一脸懵:“什么?这还只是一人份?”

在童话王国的最后半天,我决定应该留给一个地方的“家庙”——博物馆。布列塔尼独树一帜的历史文化,都被收录于布列塔尼大区博物馆内。比起其他古典造型艺术,我把大部分时间都留在摄影区域,因为大海给这里带来的独特风景和更独特的光对比度,让这里成为法国摄影艺术的发祥地之一。至于古典造型艺术,我选择了去市立的雷恩美术馆:从鲁本斯、安格尔到罗丹、毕加索,欧洲的大师们也独爱此处山水,留下了不少传世之作。特别是毕加索,我在巴黎和他老家马拉加的那两座毕加索美术馆的展品中,都没找到对他从蓝色时期到超现实主义时期之间嬗变的令人信服的呈现,没想到在雷恩居然捋清了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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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道道央N43°最适合假日的“假日本”



从渡边淳一《爱的流放地》到岩井俊二《情书》,不计其数的文艺作品以北海道的冰天雪地为背景。其实,比起火爆的隆冬,那里的盛夏也就意味着初秋,同样是以清峻气质取胜,性价比却高出很多。



面积相当于我国辽宁省的日本第二大岛,北海道却只有一个省级行政区和600万人口,其中半数以上都集中在山脉和海洋环抱的道央平原。150年前那里是日本的北大荒,在20世纪则变成了“北大仓”。除了富饶的粮食和肉奶,这里出产的海鲜也让来此的老饕总会食指大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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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拉松42公里,北海道150

黄昏时分,风儿吹来清凉,我行走在札幌的河边,却听到了背包里叮叮当当的声音。循着声音寻找来源,发现是铁盒里的薄荷糖——从东京出发时,近40℃的高温让它们融化并牢牢粘在了铁盒上,而在最高温度不过21℃的札幌,半天的工夫它们就恢复了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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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荷糖“失而复得”的遭遇和我本人的体感,让我一下子搞明白一件事——为什么东京奥运会将马拉松和竞走项目全部“送你离开、千里之外”放到了北海道首府:同样是三伏天,连同东京在内,大半个日本都像太平洋这口巨大蒸锅上随时可能变熟的鱼,而本州东北的奥羽山脉,则让它以北的地带,还能在天然风扇下活蹦乱跳。

但有得必有失,没有艳阳,天空也一下子整体暗了下来。难怪这里土生土长的名人,从文坛巨匠渡边淳一到老牌演员水谷丰,都不是以热情取胜。但正如文艺巨人们的静水流深、偶露峥嵘,没有晴空,绝不代表北海道的首府单调没有光彩:相反,和整体建筑风格、色彩都相对单一的大部分日本城市不同,从红砖洋房到森林木屋,札幌更像是一座欧美城市——这也难怪,整个北海道,从明治维新时才正式被纳入日本中央政府的版图,在那之前也只有少数“闯海峡”者前来今天道南的函馆一带垦殖。

整个北海道成为一亿人的粮仓和牧场,都是因为一位名叫克拉克的美国人;再加上地理位置接近俄罗斯,气候、饮食到建筑都满是西洋景,就实在是情理之中。                   

游览这座东京以北最大的城市,基本按照奥运马拉松路线就差不多可以将其精华一网打尽。起点就在有着北海道第一路之称的“大通”,这条路的规模类似北京的长安街,命名方式却类似100多年前袁世凯主持开发的天津河北新区——天津是大经路(今改名中山路)、依次二马路、三马路向远处排开,札幌则是大通、二条、三条……随着城市向北扩展而增加,像极了孩子成长过程中在墙上记录的身高刻度。

与其说大通路边全是公园,不如说巨大的公园就在大通这条路的中央。这个季节行走其间,是名副其实的走马观花,不乏欧洲才比较多见的郁金香等名贵花种——想到此处气候和阿姆斯特丹极为接近,也就不奇怪了。而每一个路口,基本都有一座临时啤酒花园。如果不加节制,估计我从西边城堡状的市政大楼走到东边尽头的札幌塔,就走不成直线了。

沿着马拉松路线折向南,就到了真正的城市公园——中岛公园。包括最著名的《失乐园》在内,渡边淳一许多作品中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而渡边淳一本人的塑像和手稿也珍藏在公园一隅的文学馆内,供其崇拜者瞻仰欣赏。

作为札幌的母亲河,丰平川呈西南—东北走向,一路奔向城市北端的日本海。低头可见河水清澈见底、游鱼不绝;过河之后,抬头向高处行,就是俯瞰全城的制高点,兼城市里的牧场——羊之丘。一位瘦高西洋老头脚下,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原来,150多年前,前文提到的那位美国农学家威廉·史密斯·克拉克,在这里创办畜牧试验场,还留下了“Boysbe ambitious(尔等须心怀大志)”的格言。

克拉克雕像手指之处,就是建筑史上的奇迹之一——札幌巨蛋。其实,也许它被命名为冰滴更合适:无论是设计灵感还是呈现,它都更像是一大粒似融又坚的冰滴。这座世界最大的室内体育场之一,是札幌棒球队和足球队的主场,以便一年中半年的风雪天都可不受干扰。值得一提的是,东京奥运会上这两个项目,也都选择了巨蛋作为分赛场。不少日本家庭都选择一路步行登高,然后戴着由小羊身上毛线制成的可爱小羊帽,在克拉克脚下对着羊群簇拥下的巨蛋,集体摆出老先生的姿势。只是我在这一段选择了马拉松的路线,却代之以乘巴士上下山。

“北大”在中国是人皆向往的圣殿,在日本也同样是创办于19世纪、至今仍是第一梯队的老牌最高学府。只是此北大非彼北大,乃是北海道大学的简称。沿着马拉松路线再折向城市的西北方向,铁路以北、条数在十几的区间,小半座城都是北海道大学的地盘。而走进校门时,看到一块石头上面刻着“抱大志”几个字,我一下子有了似曾相识之感,连忙给朋友、旅行家大志发去微信,收获后者的一脸问号。沿着望不到尽头的林荫道走了几步,我恍然大悟:北海道垦殖之父克拉克,也正是这所大学之父。这“抱大志”的日语汉字,就是前面他留下的“胸怀大志”的日语版,早已成为这学校的校训。

日本古老的大学校园总是频繁在日剧中上镜,东京大学、京都大学等其他著名学府,多是法学院或是科学馆唱主角,唯有这日本的北大,是农学院最高——无论是校内第一高度的主楼,还是学术水平、领导地位都是。难怪,北海道大学的前身就是札幌农学校,然后慢慢发展壮大;而这座学府在“二战”后早早赢得诺贝尔奖,靠的就是日本第一、世界领先的农学。

一直惦记着这所学府“以农为本”的血统,以至于我逛大学博物馆时也有些三心二意,走马观花之后就赶到了学校食堂,连忙品尝了学校农场自产自销的牛奶、乳酪才算踏实。至于另一半的肚子,则留给了北大学子们最钟爱的北海道家常美食——汤咖喱。比起日本南方加多了苹果酱的偏甜口味,北海道汤咖喱更多是牛奶与地产块茎类蔬菜的醇厚合奏,我又单独点了一块同样来自大学农场的舞茸,结果果然在舌尖跳起舞来。

“马拉松”几近尾声,再度又回到市中心。北海道公路原点上的那座新古典主义红砖建筑,就是北海道道厅大楼,入口处那些古老的排班木牌,让人想到了《官僚之夏》等经典的古老职场日剧。除了正在办公的几间办公室,整座道厅都完全可以当作历史博物馆来逛。无数实物和照片,将北海道开发150多年的历史,兴衰荣辱尽收其中。

先前没舍得在光天化日之下畅饮大通上的啤酒花园,入夜了我决定再不矜持——东奥马拉松路线还剩最后一个“绳结”:道厅往返札幌啤酒厂之路。作为“同期生”的两组西洋红砖建筑,啤酒厂比道厅还要气势恢宏;而走进内部,巨大的反应桶要用几座楼才能绕完;然后遭遇一面“星光大墙”,每一年札幌啤酒的新款海报,都是当年最具人气的明星担纲主役,男女老中青表情各异、唯独演对手戏的那杯札幌啤酒以不变应万变。让人想起30年来红遍日本和半个世界的《寅次郎的故事》里,那流水的寅女郎和铁打的阿寅。

啤酒厂附设火锅餐厅里,白、黄、黑三款“札幌啤酒”一溜排开,至于它们辅佐的对象,是一口成吉思汗锅——同样相传是起源于蒙古族的头盔急中生智所改成的炊具,但和流行于中国的紫铜火锅用煮的不同,这一种只有北海道才有的炊具由生铁或精钢铸造。全日本只有北海道产的羊肉大片铺在帽盔顶部,帽裙则围上一圈蔬菜,下面火势愈旺,羊肉渐熟、油脂则流下浸润泡熟蔬菜,除了原汁原味,烹调方式也是相当健康。


海与山之间的那封情书

北海道的首府理论上是个沿海城市,只是海岸部分全是滩涂,直到近年才建设新港。不过从札幌的中央车站随便跳上一辆西行的车,半小时都足够抵达其外港城市小樽。

如果忽略慢车和高铁的区别,那么两座城市的关系就如同北海道版的京津双城记。而地处道南门户的函馆,则有点像北海道版的上海——北海道开发的前半场,作为两座开埠港口的人口数量和发展水平都远远领先于政治中心札幌;只是这七十年来后者的虹吸效应强烈,让自己吸纳了北海道全部人口的三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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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这短短的一段路,手稻、稻积、稻穗……一个个丰收味道的站名,和漏过建筑物间、远处的金黄稻田纷纷掠过,才真正让人体会到道央平原作为日本“北大仓”的底子有多厚——仅是其稻田面积,还不算麦田和牧场,就已经是三个东京都的面积了。

当一马平川的大块平坦地带沿着铁路迅速收窄,还都是两字的地名更加诗意:星置、钱函、朝里……钱函?我一下子想起那部1997年红遍亚洲的电影《情书》里,藤井树寄给另一个藤井树的地址:北海道小樽市钱函二丁目三四。还没来得及细想,面前一群妙龄女郎纷纷起身,然后抓紧下车打卡再上车,一下子把我带出了戏——原来朝里至小樽这一段紧贴日本海的铁路号称北海道最美铁路,而朝里站别看极为袖珍,却坐拥全日本级别的网红海景站台。

但同车厢几位身穿札幌校服的通勤中学生,显然是天天放学看腻了沿途的风景,直到一路晒着的太阳被阴影取代,他们才有如按下了开关一般,一个个抬起打盹的头颅,抱起书包准备下车回家。原来,为了给城区留下尽可能多的空间,小樽站的一面就是陡峭的山坡。

尽管如此,曾经长期是北海道第二大城市的小樽,山海之间的城区最窄处也不过一公里。但就在这弹丸之地,老洋房,特别是有着各种罗马柱的银行、商社总部大楼,其密度不愧为“道版天津”。因为独特的土质和气候,这里成了日本早年间几乎唯一的玻璃产地。日语写作“硝子”,和中国古代对玻璃的称呼别无二致,而遍布洋房街区的除了硝子店,更有沿街满挂的玻璃风铃,在海风作用下声形并展,平添了不少传说中的“大正浪漫”。

小樽城市的格局,除了往两端像抻面条一样拓展,就只能选择上山了。至于上山的路,那当然是船见坂。岩井俊二导演为《情书》的最主要发生地选择了钱函这个美丽的名字,取景却选择了船见坂这条小樽第二陡峭的坡道,作为剧情最有效的推进器——大雪封路、救护车上不来,爷爷不顾高龄、背着患病孙女去医院,不知引得多少人泪飞如雨。夏末秋初虽然没有封路之虞,但全凭腿力登顶依然不算轻松。不过行至高处回望,才发现船见坂之所以叫船见坂的理由:坂为日语汉字,意为斜坡;顾名思义,登上这段坡道,就可以将小樽港的船只一览无余。即便是夏末秋初,小樽港面前静静的日本海,也依然散发着幽深清冷的气质。

至于小樽第一陡峭的坡道,那自然是登上城南天狗山的路。比起函馆那号称世界三大之一的夜景,天狗山面前的小樽之夜,虽然没有前者的星罗棋布的气势,但狭长的布局铺展开来,却有着乐谱一样的流畅。

灯火尚通明时下山,却发现享誉世界的小樽海鲜,馆子却纷纷估清打烊。也难怪,真正的吃货甚至天不亮,就纷纷来吃头茬海补来的俏货。和旧港仓库隔着运河,古老的瞭望兼消防塔下,有家成吉思汗锅还开着——好吧,既然是日本唯一的羊肉产地,那我也不介意多吃一顿;更何况比起高级餐厅范儿、电子加热的札幌啤酒厂餐厅,此处用备长炭明火烤的锅子无疑更有烟火气。“道产?这个价格只能用澳洲进口羊肉了,用道产就只有‘倒产’了(日语汉字,意为倒闭)”。想不到老板娘还会“谐音梗”,却也道出了日本人一贯的“国货最高”情结。但搭配的啤酒,却不想比以水质好著称的札幌啤酒还好喝不少。原来,札幌啤酒再好,也是量产的工业啤酒,而后起之秀小樽啤酒,才是精品级别。

联想起之前在老洋房区域看到一家家道产红酒吧和地酒(日语意为本地产清酒)酒肆,如今号称“威士忌中的茅台”的余市威士忌,不就产自小樽郊外的余市镇么?再一查,果然,几种酒类,均产自小樽城区以西、那片山海交夹的丘陵地带。说起来,除了地酒,其他几种舶来品,最年长的也不过是“九零后”,原来,旅欧多年的日本酒人们,分别在那片弹丸之地找到了如苏格兰最适合威士忌的湿冷气候和泥煤土质,和如勃艮第般最适合黑皮诺葡萄种植生长与酿造的长光照、强温差和石灰岩土质。

既然是老天爷赏酒喝,那就必须去趟坐电车两站路的余市。而被老天爷赏酒喝的地方往往也被赏饭,和罗曼尼康帝酒庄所在的米其林美食小镇博纳一样,余市现在也是日本高级餐厅星聚的隐秘角落。除了北海道盛产的牛羊,哪怕最寻常的鸡肉、也是日本“三大名鸡”之一的比内地鸡在当代培育出的新品种,这种“小樽鸡”由于气候原因所以生长周期长、食材也多了海边的小虫,自然味道和价格都要翻番。但按日本规矩,高级餐厅没有预订是完全吃不到的,虽说“三盅全会”喝美了,却也只好带着美中不足的饥肠回到小樽市区。

没想到,这次一出小樽站,却发现传说中的三角市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守着小樽人民的鱼篓子、菜篮子,那必须吃美才算完。没想到一碗海鲜饭下肚,就退出了战斗——不是我战斗力低下,只因必须起码包含六种以上海鲜,才有资格叫小樽的海鲜饭。北海道日本海一侧的海胆天下无双,而夏秋之交正是其最肥美的季节,还好我抵御住了巨大诱惑,严格以颜色由浅入深,把黄到发红的海胆留到最后——因为此时海胆丰腴到让人唇齿芬芳,如果先消灭了它,味蕾导航就彻底失灵了,其他名贵的鱼虾贝也就王子变青蛙般彻底失去了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