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东南,底色犹存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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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1-23 09:09:36

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最早是作为民俗学者和人类学者田野考察的天堂而被外界所知。相对封闭的环境,使它保留了较多原生态的面貌,包括迥异于中原文明的习俗和生存之道。它是联合国世界文化基金会确定的全球“返璞归真,回归自然”十大旅游首选地之一,也被许多旅行者称为“人类疲惫心灵栖息的最后家园”。

黔东南的村寨多如繁星,初看相似,深入探访,每一个都有自己的面貌和性格,同时也有着不同的际遇和命运。作为生态博物馆的堂安,顶着商业化标签的岜沙,荡漾着酒歌和糯香的黄岗,像是黔东南走在现代之路上的3个小小的路标,让我们看到不同阶段的变迁,同时也能感觉到:这片土地并未失去它珍贵的底色,它依然是现实版的心灵家园。

 

堂安,杰斯特龙的选择

 

堂安侗寨初看十分普通,它最为人所知的并不是传统的梯田、鼓楼或是侗歌,而是一个现代标签:生态博物馆。

20世纪90年代,黔东南在国内旅游界还默默无闻,却已经出现了许多外国游客的身影。后来,挪威人约翰•杰斯特龙在堂安筹建生态博物馆,堂安在国外的知名度反而比国内更高。

黔东南不乏或美丽或原始的村寨,特色似乎并不鲜明的堂安为何受到杰斯特龙的青睐?

 

为什么选择堂安?

侗族姑娘潘幸芝一直很后悔:当年怎么就没有问一问约翰•杰斯特龙,为什么选择堂安作为生态博物馆?

堂安寨门边有一棵单独伫立的杉树,是堂安人为纪念杰斯特龙所植。生态博物馆的概念始于1971年的法国,和传统博物馆不同,它没有围墙,想要向人们展示的,是当地人的生活方式。贵州是中国最早建立生态博物馆的省份,1997 年,中挪两国签订合作建设生态博物馆的协议,此后,在约翰•杰斯特龙以及一些中国学者的倡导下,先后建成4 座生态博物馆:六枝梭嘎、锦屏隆里、花溪镇山、黎平堂安。堂安是其中最晚开馆的(2005年6月)。其他几个寨子的特点似乎一眼就能看到,比如六枝梭戛,当地长角苗(苗族的一只)的特色头饰让人印象深刻。初到堂安,却感觉不到它有什么特别之处。

2000年,潘幸芝正在县城师专读书,是堂安少有的文化人。村里人说,有个挪威博物馆学家要在堂安创办生态博物馆,她和另一个姑娘被选中,作为村中的代表去接受培训。潘幸芝在贵阳见到了杰斯特龙,他用投影仪和从挪威带来的资料照片给她们讲关于生态博物馆的理念。

杰斯特龙曾说:“堂安侗寨是人类返璞归真的范例,从这个寨子的实物细细品味,完全可以证实它的历史悠久。”然而,十多年前,符合此番描述的侗寨在黔东南并非少数,杰斯特龙也走访过许多侗寨,他为何选择了堂安?2001年,杰斯特龙突然去世。此后多年总有人问潘幸芝这个问题,她却再没有机会得到答案。她只是告诉我:“有些游客去过黔东南许多地方,走过许多侗寨,开始来堂安时还会想,这里有什么可看的呢?可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年,走了老远,最后还是把堂安放在心里。他们就觉得奇怪,因为来堂安既没听到特别震撼的侗歌,也没见到几百年的老木屋,更没见到奇异的服装。他们带着想象而来,之后带着失望走了,可下次还是想来。”

午后,潘幸芝带我在寨子里闲逛。鼓楼下比我们初到时热闹了许多,一些男人在打花牌,旁边的长凳上坐着几位花甲老人,安静地抽着旱烟。鼓楼是侗寨的传统建筑,也被视为侗寨的灵魂,可防御议事,也可欢庆休闲。鼓楼后方有一汪泉水,堂安人的先辈正是看中了这汪水,才决定在此建寨。他们将鼓楼建在泉边,房屋又围绕着鼓楼和泉水而建。泉下有一个用青石打制的石斗,2尺见方,泉水在石斗中聚满,从左右凹槽流出,继而流入一个个水池中,人们在头两个水池里洗菜,在第三个大水池洗衣。

我们登上寨子后面的梯田,站在田埂上俯瞰,连绵的群山之中,是一片片绿油油的梯田,堂安像一个小岛嵌在其中,远处的山腰间零星散落着另外一些村寨,寨中鼓楼高耸的尖顶清晰可见。这些梯田是附近几个村寨经过千百年耕耘而成。我想象着杰斯特龙当年来到堂安时的情景,1997年,堂安还没通电,人们过着相对原始的生活,暮归时,牛羊相拥而入,晚上能听到侗歌,和碾坊里“叮当叮当”的声音,人、村庄和自然像是一体的,那样的感觉,很容易让人着迷,不愿离去。

 

TIPS

约翰•杰斯特龙

约翰•杰斯特龙1952年生于挪威,是著名生态博物馆学家,曾经担任中挪文化合作项目——“贵州生态博物馆群”的科学顾问。为了建设“堂安侗族生态博物馆”,他曾于1997年、2000年两度来到堂安进行实地考察研究。2001年4月,他在西伯利亚工作时突发心脏病去世。

 

杰斯特龙的礼物

杰斯特龙上课时说过的话潘幸芝还记得很清楚:“你们应该对自己的文化有一个理解,要明白自己的文化、自己的存在,喜欢它、保护它,不要让它丢失。这个村寨属于村民,村寨的主人是它的村民,你们有权利去改变你们的生活,也有义务去保护你们的文化。”

那些年,堂安新修了一条公路,重修了鼓楼、花桥、戏台,还建了一个展览馆,除此之外,变化并不太多。生态博物馆给堂安带来了知名度,也对村民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挪威人来了,告诉我们这个家该怎么打扫,但是没法天天帮我们打扫。不过堂安人多少会有一个意识,就算建新房,都是由师父按照传统的格局去建。”

人类学家费孝通曾说过:“文化自觉地是指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明白它的来历,形成过程,所具的特色和它发展的趋向,不带任何‘文化回归'的意思,不是要‘复归',同时也不主张‘全盘西化'或‘全盘他化'。”我想杰斯特龙在意的,是将一种意识传达给堂安人:本民族的东西是好的、值得传承的。有了这样的文化自觉,侗族人的生活可能会随着外面的世界而变化,但同时本民族的文化依然会生生不息地流转。

后来我们去了深山中的地扪侗寨,那里也有一家人文生态博物馆,不过它的组织者是来自民间。地扪保存有非常完好的侗戏传统,侗戏创始人吴文彩的出生地就在附近。它曾被美籍华裔作家谭恩美写进了美国《国家地理》杂志,但游客并不多,可提供住宿的博物馆只对专家学者开放,并未受到太多外界打扰。我遇见了在博物馆工作的北京姑娘小黄,她在大学学的专业是纪录片导演,如今每天的工作就是记录,婚丧嫁娶、民俗节庆、播种收割……以旁观者的角度记录下当地人生活的点点滴滴。小黄说,地扪博物馆相信侗寨的价值是被低估的,他们想做的是帮助当地人找回自己的价值。

 

 

一个北方人的家园

天津人张庆巍相信自己前世是个侗族人。27岁时,他第一次在电视上听到侗歌,血就开始沸腾,心想要到侗乡走一趟,找到一个像世外桃源一样美丽的地方。

他第一次到堂安是冬天,“远山的雾不断飘散,近处的梯田被雪覆盖,鼓楼下仍然喧闹,很多人在聊天、烤火,边上的泉水冒着热气,有人挑水,有人从山坡上挑草、挑菜回家。石板路、吊脚楼,我觉得这一切都很亲切,跟我没有隔阂。”张庆巍走遍侗乡,最终在堂安住了下来,学侗话,唱侗歌,娶了一个侗族女人潘幸芝。

张庆巍带我们到寨边看下面的梯田:“春夏秋冬,四季的变化非常明显。春天的梯田水汪汪的,夏天处处都是绿色,秋天绿色跟黄色相间,冬天一片萧瑟。”这数不清的梯田中也有属于他的一块,用来种糯米,再用糯米酿酒。张庆巍酒量并不大,但他酿出的酒却得到了寨里人的称赞。

走进张庆巍家的木屋,二层客厅布置得很雅致,挂着几幅侗族民居的画,是一位搞艺术的侗族朋友送的,木梁上挂着十多个他从民间收来的侗族传统竹篓。这座木屋的掌墨师父是堂安有名的建筑师——陆继贤,肇兴的5座鼓楼,有3座是他掌墨制造的。侗族鼓楼的建造相当考验技术,全木质结构,建筑部件之间以木榫衔接,不费一钉一铆,却能建到十多层高。据说陆继贤建鼓楼从不用图纸,拿一根竹竿丈量比划,所有的尺寸和梁柱间的交错连接全在心中算计。他的才能还不止于此,张庆巍的第一件侗衣也是他给做的。2009年,建造完张庆巍家的木屋后,陆继贤便收山了,两年后去世。

黄昏时,张庆巍用摩托车载我下山:“这条路我走过很多次,一路景色从未看厌。每一次离开堂安都会特别舍不得,你也多看几眼吧,也许没有机会再来了。”我回头,仰望堂安,仰望层叠向上的梯田,对他的眷恋也多了几分理解。

回北京以后,我再想起堂安,最难忘的是那天潘幸芝为我们唱的一首侗歌《八月半》。她坐在窗边,午后的阳光从她身后照进屋里,有些刺眼。她反复告诉我们,她在寨里不算唱得好的,这应该不是自谦,可是我刚听她唱了开头几句,就觉得整个人都化在了那歌声里。

每个到堂安的人,可能会赞同当年杰斯特龙的选择,也可能会否定他的眼光,赞同和否定的原因也可能千差万别。旅行就像生活一样,每个人的活法不同,打动我的未必能打动你。谁知道当年打动杰斯特龙的,是哪一首侗歌,又或是哪一个季节里,夕阳中,美得像是家园的梯田。

 

 

第二部分  看见两个岜沙

 

黔东南有许多在外人看来具有神秘色彩的苗寨、侗寨,岜沙是其中受到关注最多的一个,户棍头、神树崇拜、最后的持枪部落……这些奇特习俗简直是完美的人文风景。

岜沙成名早,开发旅游已经近十年,那些标签化的传奇影像早被旅行者熟知,随之而来的是关于“商业化”的置疑,和关于“十年前”的怀念。

在这个和堂安有强烈反差的寨子,我想寻找和看见的并不是“曾经的岜沙”,而是当下真实的岜沙生活,它是否如传言中那样,被旅行者完全改变?

 

有关岜沙男人的神奇叙述

镰刀剃头是岜沙民俗表演中最吸引游客的一项。一个年轻男人弯腰站立,顶部的头发盘成发髻——苗语称“户棍”,一个年岁稍长的男人手持一把锋利的镰刀,轻车熟路地将户棍以外的头发一片片剃去,不过几分钟,岜沙成年男子的标准发型就完工了。游客纷纷围上去拍照。

户棍头与当地的巫文化相关联,老人们总会告诫晚辈:“头发是祖先的生命线,轻易动不得的哟。”按照岜沙传统,男孩15岁之前不能剃头,直到举办成人礼那天,才由本家鬼师剃头、梳起“户棍”,据说这是中国现存的最古老的男性发式。

在黔东南民族文化保存较好的寨子中,常能见到穿传统服饰、梳传统发式的女人,而男人鲜少在日常装束上延续传统,岜沙是一个例外。比起女人,岜沙男人吸引了更多外来关注,除了户棍头,他们的衣服也多用自家织的土布缝制,被称为“秦代发式汉时装”。 

岜沙人贾元两回忆说:“以前岜沙穷,我们留着头发、穿着土布衣服,去县城会被人歧视,当时我很气,没到15岁就想把头发剪了。我母亲说:‘你还没有办成人礼,怎么能剪头发呢,剪了会生大病,对你一生都不吉利'。”如今这样的观念正在悄然发生改变,因为留长发太麻烦,有些人家也开始给不满15岁的小男孩剪头。

我在田野边遇到一个下田干活的年轻男人,腰间左边挎着腰刀,中间背着背篓,右边挂着草帽,肩上扛着枪和农具,离去的背影十分帅气。枪,是另一个关于岜沙的神奇叙述。生活在崇山峻岭中的苗族男人,自古就擅长打猎,到了现代,岜沙是唯一被政府允许大规模持枪的寨子,被称为“中国最后的枪手部落”,一个男人拥有五六把枪并不稀奇。岜沙人自己的解释是:“近几十年,在岜沙从来没有用刀砍人、用枪打人的现象。千百年来养成了这样的习俗,动刀动枪对下一代影响相当不好,我们只打嘴巴仗。发生纠纷时,人们或许会结怨,但从未结仇,所以上头放心我们用枪。”事实上,如今并不是每个男人都带枪出门,只有依然热爱狩猎的人,才会将它带到田间、山头。客栈老板赵江是侗族人,在岜沙生活了7年,也成了打猎爱好者,夏天田野里常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水鸟,冬天可以进山打野猫、野兔、刺猬等。“跟岜沙人一起去山里打猎,有时候一天什么也没打到,大家还是很开心。” 

 

为游客准备的岜沙

初到岜沙,我们在村口的山丘上遇到一群盛装的当地男女,男人人手一把枪,女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边刺绣边聊天。我几次想和他们搭话,他们似乎不太情愿,表情淡漠,简短应付我几句后接着用苗语聊天。不久,一队游客到来,例行的芦笙舞和几声枪鸣过后,盛装的演员们立即散去。一对外国夫妇向我描述他们对岜沙的印象:“这是一个为游客准备的地方。”

这样的民俗表演一般需要有团队游客预约,以岜沙的古芦笙场作为舞台,四周有高大的马尾松和枫香树围绕。第一个节目是集体芦笙舞。芦笙是苗族的一种传统乐器,节日狂欢时,男人会即兴吹响芦笙,人们随之跳起四拍的舞步。经过设计、排练的芦笙舞,和以往不拘一格的节日欢庆相差甚远。接下来的节目是婚俗展示和镰刀剃头,最后又是一场舞蹈,拿着枪或酒坛的男人做出各种威武的动作,背景音乐是一首旅游宣传感十足的汉语歌曲。

岜沙民俗表演的内容皆源自本地人的生活,舞台化之后却失去了它最有感染力的部分,然而大部分游客接触到的恰恰只是被表演的岜沙。此次黔东南之行,常能感觉到“舞台化”和“非舞台化”的对比。在黄岗侗寨,我们认识了三位小学老师,他们用当地酒歌欢迎我们,那一天就着糯米酒,我们都醉在了歌声里。几天之后,在同样以大歌出名的宰荡侗寨,我们花钱看了一场表演,十多个孩子盛装坐成两排表演侗族歌曲,歌声虽然优美,我却感受不到在黄岗听歌时的身心震动。对于很多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的人来说,歌唱水准或许并不是最重要的,真正感染人的是自然流露的本地风情。

在岜沙,我好几次遇到那两个小姑娘,大概六七岁,坐在一队游客旁边,表情冷漠地回复着诸如“今年多大了”、“家里有多少兄弟姐妹”之类的话题,旁边不停有人给他们拍照,临走时,两个小姑娘便伸手问游客要钱。在古芦笙场看表演时,她俩也出现了,从游客面前经过,隔着几米远伸出手,上下摆动着,做出要钱的动作。

之前我已有所耳闻:岜沙人会向拍照的游客要钱。有的旅游指南明确告诉读者:“如果需要请一个村民做向导或者摄影模特,价格是20元。”在很多旅行者看来,岜沙已沦为商业化场所。但平心而论,你很难要求一个已经和游客打了近十年交道的地方还保持着不知魏晋的桃源面貌。当地朋友告诉我:“过去游客过来,看到我们这里穷,会主动送些钱。有些大人得到了甜头,游客集中的时候,就让孩子穿上新衣服、扛上小枪到外面去,游客看到也多半会给些钱。最后村里人渐渐养成了习惯,开始主动去要钱,一块、两块还不行,得五块、十块。但也不是所有岜沙人都这样。你呆长了就会知道,主要就那么几个人,天天扛着枪等待游客拍照,还有就是住在广场边的几个小孩和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

 

看见的,看不见的

苗寨都建在山上,我们在岜沙住的客栈位于寨中的高处,向窗外望去,能看到远处连绵的翠山,云海在山后翻腾;山腰上的梯田青绿,一缕长长的悠云悬在山前;低头看,是一座座依山而建的木制吊脚楼。

正值盛夏,客栈老板告诉我们晚上不要关窗,只要不开灯就不会有蚊虫。于是我就大敞着窗户在清新的山间空气中入睡。半夜两点醒来,窗外夏蝉正在唱它们的大歌,青蛙“呱呱”地伴奏,不时响起几声鸡鸣,这儿的鸡起得可真早。天空偶尔被一片光亮扫过,继而几声“轰隆隆”的雷声震起。时而合奏,时而独响,大自然的声音一刻也不会停息。

清晨,我特别避开了为游客开辟的道路,往寨子下面走。刚下过雨,石板路不时被泥巴覆盖。路上行人不多,几个女人穿着苗族传统服饰,绣花衣百褶裙,肩上挑着两摞青草,缓缓而行。

走了没多久,石板路终止,一条泥路在田野边延伸。我犹豫了一下,继续往下走。一个扛着农具的大叔迎面走来,跟我打招呼:“小妹从哪里来哟?”

“北京来的。”

“这么远哟,到我们这里来做什么?我们这里又没什么看的。”

出门前客栈老板提醒过我,遇到主动让你拍照或者邀请你去家里做客的人,最好不要搭理,他们可能是想要钱。再加上之前的一些见闻,我心里已不知不觉建立了一道防线,于是敷衍地回答:“这里风景很好啊。”

“对哦,我们这里只有风景。下面路不好走啊,你要小心。”

当我明白他并没有任何企图,突然就觉得舒心。

又遇到一个中年女人,坐在田边绣裙子,她的两头牛在一旁吃草。我随口问她裙子是为谁做的,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裙子,对我笑了笑。她的普通话不太好,听不懂或不知道怎么表达的时候就对我笑,分别时倒是说了一句:“慢慢走。”

这个早上遇见的人,几乎都会热情地跟我交谈,想起前一天在芦笙场边遇到的那些表演者淡漠的神情,我似乎是进入了另外一个岜沙。表演场上,是为游客准备的岜沙,而在这条通往田野的路上,我看到的是岜沙人的生活。

岜沙有五个自然寨,目前进行旅游开发的只有公路边的大寨,其他几个寨子基本维持着过去的样貌。无论走到何处,都可以看到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芭蕉在岜沙也似乎长得格外葱郁些。加之时不时到来的绵绵夏雨,万物时刻在这些新绿中吐纳灵气。岜沙人说:“人来源于自然,归于自然;生不带来一根丝,死不带走一寸木。”他们相信自己的生命和树联系在一起,每当一个新生命降生,长辈就会为他栽下一棵树。有人离世,人们就将陪伴他一生的那棵树做成棺木,入土后不立墓碑、不造坟茔,只是在安葬之地再种上一棵树。

因为距离从江县城很近,许多游客来岜沙只是猎奇式地体验一下,便转身离开,有的旅游团队停留时间甚至不超过2小时,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所见的,多半是一些商业化、套路化的情节。其实,男耕女织依然是当地人最主要的生活方式,舞台上演出的那些奇异风俗,在岜沙人的真实生活里也并未消失。如果就一时之所见便轻易对一个地方加以评论,那些我们还未及看见的同样真实的部分,也许就此消失在自己的臆想之中。

 

 

第三部分  黄岗侗寨,站在岁月边缘

 

黄岗,是一个具有标本意义的侗寨。在这里,还可以窥见古老的侗族生活传统。黄岗人一直站在岁月的边缘,追随祖先的足迹,小心地遵循着这个族群和大地的生存法则。

 

群山环绕中的生活

2009年春天,阴雨持续了半个月。我第一次去黄岗侗寨,柏油公路在从江和黎平交界的山头消失,再往前走是一片泥泞的土路。艰难地走了一个小时,转角处出现一座典型的侗族歇山式吊脚寨门,寨门前,孩子们正玩着泥巴。

黄岗侗寨坐落在群山环绕下的小坝子里。坝子,高山环绕的一小块平地,是云贵高原很常见的地貌。侗族人最理想的生活,就是将心安在这样的坝子里,溪流环绕,阡陌人家。这个三百多户的寨子中竟然有5座鼓楼,每一座鼓楼中都挂有一个用毛笔字写着二十四节气的木板,此外还有两条龙,头在门口,尾藏在木柱中。

黄岗坝子散落着无数的池塘,布满浮萍,绿油油一片。浮萍是黄岗的外来物种,繁殖力极强。田野考察者担心这种生物会侵蚀黄岗本身的生态,但当地人并没有这个顾虑,他们黄昏时打捞浮萍,大锅熬煮,当作家猪的重要食物。每个池塘都有一个露天厕所:以4个树干作支撑,围着30公分高的木板。它们要消化掉全村人的有机肥料。浮萍下面,肥硕的鱼群等待着原生态厕所里的任何一次响动,那是它们的盛宴。这种鱼,就是让旅行者津津乐道的便便鱼。

这个奇特的池塘生态圈是黄岗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人的食物在水底,猪的食物在水面,鱼的食物在水上。但因为文明的到来,这些“日常”开始发生变化。最先消失的是路边的一个大池塘,政府准备重新开辟一条敞亮的马路来改变黄岗落后的交通状况。动工时,推土机轰鸣,路边卫生室的长板凳上坐着一群黄岗老人,看着塘基被摧毁,推土机掩盖了最后一叶浮萍。

 

天和人的对话

农历六月十四,属于黄岗的一个大日子即将到来。和以往不一样的是,路上能看到旅行者的身影。寨门旁边的小溪围着很多人,正在分解宰杀好的水牛。明天就是黄岗最隆重的节日——喊天节。

喊天节是黄岗独有的节日,又叫祭天节、求雨节,侗语称“谢萨向”,意思是祭雷婆,如果不祭祀她,恐怕她会发怒不降雨,丰收就无望。吴姓是黄岗的绝对大姓,作为这一带的大寨,黄岗很久以前就有“优秀人才引进计划”,愿意接纳那些流落他乡的优秀木匠、医生、掌握农时的“活路头”等等能人异士,给他们田地,让他们在这里定居,但唯独掌握人神对话权力的“鬼师”,必须由吴家人担任。

人类学家将喊天节归类为巫术,J.G.弗雷泽教授在《金枝》里详细分析了全球的各种巫术,喊天节属于他定义的“模拟巫术”——天和人的对话,是模拟人和人的对话。但黄岗人不会这么想,对他们来说,这是一次严肃而虔诚的仪式。

节日当天,黄岗人早早醒来,穿上盛装。鬼师起得更早,他需要独自完成一个仪式:祭萨。“萨”在侗语中是“祖母”的意思,“萨岁”这个老祖母,是侗族的保护神,鬼师要通过仪式告诉萨岁,今天开始求雨了。

村子中间有一块平整的晒谷场,矗立着一个年岁久远的木质梯台——喊天台。祭萨仪式结束后,全寨男女老少跟在鬼师身后走进晒谷场,以喊天台为中心围成一个个圈,吹芦笙、跳踩堂舞、唱侗族大歌,这可是数百人合唱的大歌,领唱的是几名老人,全都一脸沧桑,与大歌磅礴的气势和深厚的岁月感一脉相承。

各种声音骤停,鬼师在喊天台下向天神敬酒,一串繁琐的仪式后,鬼师站在喊天台顶部,用清脆的侗语和天神对话:今天祈你风行降雨、风舞山林、雨注入溪、江河涨水、沟渠水满、放一场神雨……天神似乎真的心领神会,我在黄岗过了三个喊天节,天神最吝啬的一次,也下了几滴黄豆般大小的雨点。

人神对话结束后,人群并没有散去,继续唱起侗族大歌,整个寨子都弥漫着歌声。

越来越多的旅行者开始知道黄岗喊天节。瑞典人阿斌,是最早进入黄岗的外国人之一。21世纪初,黄岗人还在好奇地打量这个金发碧眼的欧洲来客,几年下来,他已经成了黄岗人民的老朋友。喊天节时,黄岗人会以侗族的最高礼遇,用轿子将这个给了黄岗不少帮助的外国人抬进寨子,当地人称“抬官人”。

 

水田里的酒歌

黄岗的酒并不是美酒,这种家庭作坊生产出来的低度白酒,发酵并不算上乘,酒糟在过度接触氧气后带着一阵酸味。然而三巡过后,酒的质量开始变得不重要,何况还有酒歌,那是一道无与伦比的下酒菜。

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村寨多有酒歌,有的激昂,有的柔情,但多数是单声部曲调,只有黄岗有独特的多声部酒歌:男人唱高音,激情而雄壮;女人唱高音,婉约而深情;众人和音,悠远而绵长。初到黄岗的旅行者,会在歌声中放下因为神秘感而产生的拘束,端起酒杯。酒杯一端,便只有在所有人都倒下的时候才会放下,歌声也要到这时才会停止。

2013年,我第17次来到黄岗。那晚唱了很多歌,喝了很多酒,诉了很多衷肠。黄岗人举起酒杯唱道:

我们踩过溪边的石头/涟漪还没散去/我们踩过草地/青草还没挺起/我们握过双手/余温还没消散/我们上山打柴/我们能捆住这束柴/但终究却捆不住你的心。

但我明明记得,我第一次来黄岗的时候,他们是这样唱的:

朋友呀/看这杯中酒/这杯中清酒/如半夜闪亮的露珠/这闪亮的露珠/如我对你的心/朋友别走/喝了这杯酒。

酒歌的真正主场并不在家里,而是在稻米成熟季节的田间。黄岗坝子里的水田不足以供养全村人,主要的田地在更远处的山边,早出晚归,是黄岗的惯常的生活节奏。每年秋收,黄岗人都会带上煮熟的糯米和酒上山,辛勤的劳作后,是肆意的狂欢。糯米稻成熟的季节,也是水田里鲤鱼成熟的季节,青年男女聚在一起,将鲤鱼用禾草烤熟,以山间的香草、舂碎的辣椒面和食盐为调料,鱼肉鲜香,带着草地的芬芳,是当仁不让的黄岗头牌美味。酒这个时候并不是最佳主角,它敌不过的,是青春。年轻的黄岗人尝试用这种方式去获得爱情,觥筹交错间,一首酒歌总会被唱起:哥哥呀哥哥/我不知道你是我的哥哥/还是别人的哥哥/如果你是别人的哥哥/请喝掉这杯酒/如果你是我的哥哥/就一直这样牵着手。

他们就这样手握着手,一首歌一首歌地唱,直到月上东山,田野才重归宁静。过去,黄岗人不外嫁,他们的交友平台便是这片田野。这片田野造就了黄岗人的一切,歌、酒、粮食和爱情。

 

TIPS

侗寨大歌私家指南

1986年,侗族大歌出征巴黎,引发法国众多媒体的报道。此后,大家开始用“清泉般闪光的音乐,掠过古梦边缘的旋律”来形容侗族大歌。作为民族瑰宝,近年侗族大歌登上了央视春晚的舞台,又在上海世博会传唱,大歌歌手还曾陪同前总理温家宝出访日本。

侗族大歌也引起了流行歌手的注意,朱哲琴的“让世界看见”系列里,侗族大歌是重要部分;歌手尚雯婕和法国音乐人尚马龙对大歌也钟爱有加,联手将侗族大歌融入到尚雯婕的歌曲里。这种融入方式引来不少非议,也引发了关于侗族大歌的话题讨论。

侗族大歌的主要倾听地,集中在黎平、从江、榕江三县的接壤地带。

 

小黄侗寨

小黄是外界最熟悉的“侗歌窝”,和温总理出访日本的侗族歌手就是来自这里。经过多年营销,小黄侗族大歌俨然已经是侗族大歌第一品牌。但许多年前就有做田野考察的学者如此描述她心中的小黄大歌:“从歌声中,我感觉到今天的人心和十年前有所浮动。海水已经不是那么蓝得透明。我心里总有担忧。”当地成立了专门从事商业演出的歌队,有旅行团进入,或是游客较多的时期,比如“黄金周”,他们就会在鼓楼里演出。坦白说,这样的演出远不是侗歌“头牌”的水准,甚至连基本水准都达不到,其中也并无情感。如今,只有在中秋、春节等时刻,去听人们自发演唱的侗歌,水准才能和它的知名度匹配,除此之外,这里并不是值得期待的侗族大歌倾听地。

 

黄岗侗寨

黄岗离小黄只有区区5公里,翻过一座小山就到了。这里尽可能多地保留了侗族的生活传统,包括更值得期待的侗族大歌。和其他寨子不同,这里以男声侗族大歌闻名。现在,能听到原生态的发自内心的侗族大歌的演唱机会并不多,但在黄岗还有这样的机会。这里的男声高亢激昂,充满正能量,颠覆了侗族大歌以女性唱法为主的腔调。

 

宰荡侗寨

宰荡是笔者最推崇的侗族大歌倾听地。这里有二三十年一直坚持教村里人大歌的著名歌师胡官美,当地几乎所有女性都能唱侗族大歌,而且对大歌充满热爱。歌声一出,让人震撼的声波会融入你的身体,从每一个毛孔里散发出来。更让人欣慰的是,这里的小朋友对大歌的态度也十分积极,从她们稚嫩的声调里能听出大歌传唱后继有人。

 

三龙侗寨

这是一个只有超级发烧友才会进入的寨子。它如今已经被现代的砖房慢慢占领,却依然有最原汁原味的传统侗族大歌。澳大利亚学者英倩蕾(Catherine Ingram)曾在这里生活数年,专门学习侗歌和侗族文化。这里保存了最早以歌师命名的大歌类型,称为“嘎大用”,“嘎”是侗语“歌”的意思,“大用”则是指清代肇兴侗寨的歌师陆大用。在肇兴早就听不到他的歌了,在三龙却还能听到一些经典版本。当地著名歌师吴品仙,是第一批走出去的侗族大歌歌手,20世纪50年代就入选国家民族歌舞团,以至说话都带了一点儿京腔。

 

对糯米的坚持

中秋过后,是黄岗一年中最好的光景。寨门后面有一排晒谷架,横竖数根杉木,支出无数田字形,挂满金色的稻穗,这是侗族人的传统主食——糯米。如今,黄岗是这片山地上仅有的坚持以糯米为主食的村寨,糯米香散落在村子的每一个角落。

我到小学老师吴茂刚家做客,他母亲正在舂扁米,她不会汉语,但还是热情地招呼我。黄岗人将刚结浆的稻穗取回,炒个半熟,去壳,舂成扁片状,称扁米,抓一小把放进嘴里嚼,弹牙,香味四溢。黄岗人也叫它“情人米”,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就给他送一口袋扁米,以期两情相悦。

糯食,是侗族的传统。糯米适合在这片山地生长,能保产;糯米难消化,易携带,扛饿。几十年前,政府就开始致力于“糯改粘”的工作。粘米是多数南方人的主食,在现代农业技术的辅助下,产量几乎是黄岗糯米的两倍。可是,这场运动在黄岗进行了两年就停顿了:粘米的成长伴随着化肥农药,黄岗人发现,田里的鲤鱼开始慢慢死去,鸭子也无法在水田里找到可供啄食的杂草;收获时,粘米松软的质感,怎么也吃不出糯米特有的味道,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只能拿去喂猪。直到现在,黄岗人还称粘米为“猪食”。

学者开始注意到这块山地的农业生态系统,经过研究,他们的结论是:黄岗乃至黔东南大片地区,有自己独特的农业生态系统,叫做“稻鱼鸭共生农业系统”,农田里灌满水,插完秧苗,放下鲤鱼苗,秧苗、鲤鱼和杂草在农田里共同生长,当杂草和秧苗抢夺土地养分的时候,鸭子会适时出现,吞噬杂草。学者的研究结果影响了政府决策,农业部门开始意识到这种传统农业生态的价值,于是糯米又回到了这个古老的村寨。

侗族大歌的歌师,能给自己的村落带来传世的荣耀。清代,肇兴侗寨歌师陆大用写了很多大歌,后来传世的统一称为“嘎肇兴”,意思是肇兴的歌。和“嘎肇兴”一道,三龙侗寨的“嘎三龙”,小黄侗寨的“嘎小黄”,在黎平、从江、榕江三县交界的大片村落里传唱,共同分享着侗歌名寨的荣耀。而黄岗有一份独享的荣耀,叫做“苟黄岗”,意思是“黄岗的米”,这是黄岗人经过不停实验,培植出的一种能够广泛种植于这片山区的糯米品种。

几十年前,黄岗人察觉,原来产量一向稳定的糯米稻种开始减产。经验丰富的农人很快找到了原因:森林的砍伐影响了水的涵养,不断的开垦使农田的土质越来越多样化。生态的改变对农业的影响立竿见影。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既简单又艰难:停止砍伐和开垦,培植可适应的新稻种。

培植新稻种,不但是种植技术的头脑风暴,还饱含时间的味道。它需要不停进行品种杂交尝试,以及一造一造的种植实验。西南的粮食种植是一年一造,不知道经过多少岁月,才最终诞生了“苟黄岗”的糯种,能完美适应环境的改变。优良的种子被周边小黄、四寨、占里、巴扒等村寨广泛种植,已保丰收。收获的季节,这些地区的农人都小心保存着“苟黄岗”的种子,以期一代代种植下去。

 

 

黔东南文化符号

 

吊脚楼

吊脚楼是黔东南苗族、侗族的传统民居,多依山傍水而建,以木质为主。西江千户苗寨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苗族聚居村寨,吊角楼铺满了两片相邻的山坡。它同时也是黔东南商业化最高的寨子,夜晚到对面山顶的观景台,可看到壮观的万家灯火。

 

苗族服饰

苗族人将历史穿在了身上,苗绣记录着史诗,包含了苗族的图腾信仰和民族传统。苗族女性服饰的布料都是自己织染,经过加工,做出闪亮的质感。苗族的不同支系,服饰也千差万别。新桥苗寨的女性服装,是长度只有7寸的超短百褶裙,膝盖以下缠绑腿,女性的曼妙身姿展露无遗。摆贝苗寨的女性不穿百褶裙,代之以大裆裤,小腿缠绑腿。摆贝还有一种百鸟衣,绣满鸟的图案,还缝有鸟的羽毛,是祭祖和节庆活动时穿的。

 

苗族手工艺

对于手工艺爱好者来说,黔东南的诸多苗寨是一个富矿。苗族的苗绣、银饰、蜡染等,都是值得探寻的民族手工艺。丹寨是黔东南的一个县,它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旅游目的地,但在这个小县城里竟聚集了7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其中蜡染、古法造纸等手工艺颇具代表性。遇上赶集日,可以在市场上看到织具、银饰、染料、土布、绣片、蜡染等诸多手工艺的素材和成品。

 

节日

“大节三六九,小节天天有”,黔东南有上百个民族节日,不同地区甚至不同村寨都会有不同的节日。即使是相同的节日,在不同的寨子也有不同的举办日期。随着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外出打工,如今黔东南的寨子大多显得有些寂寞,若是赶到节日期间,体验将会和平日里有极大不同。著名节日有牯脏节、芦笙会、苗年、姊妹节、喊天节、侗族三月三歌会等。

 

鼓楼

侗族有三宝:鼓楼、大歌、风雨桥。鼓楼是侗寨的传统建筑,亦被视为侗寨的灵魂。想要尽快融入当地人的生活,不妨先去鼓楼坐一坐。黔东南最古老的鼓楼在增冲侗寨,修建于清康熙十一年(1672年),造型和装饰都异常讲究。肇兴侗寨中,鼓楼、风雨桥、戏台所组成的鼓楼群建筑也极具特色。

 

风雨桥

许多侗寨都建有风雨桥,也称“花桥”,人们在此避风躲雨、休闲交流、对歌弹琴。地坪风雨桥曾是侗乡最有气势的一座,始建于清光绪年间,全桥不用一钉一铆,1997年曾被设计为邮票图案。可惜这座古桥2004年被大水冲毁,如今看到的桥是2008年重修的。

 

侗族大歌

“饭养身,歌养心”,侗族没有自己的文字,文化的传承主要靠侗歌。模拟鸟叫虫鸣、高山流水之音,是大歌产生的自然根源,日夜生活在自然的和鸣中,人会对音乐产生天然的亲近感和创造力。多声部、无指挥、无伴奏,是大歌的主要特点。听侗族大歌最出名的是小黄侗寨,小众一些的有宰荡侗寨和三龙侗寨,有国家级的传承人作为歌师,但住宿条件等比较艰苦。

 

梯田

梯田景观在黔东南随处可见,最为出名的是从江的加榜梯田,绵延10公里。每年3月到5月初水波潋滟,9月至10月则一片金黄。